中国可能是最大赢家
——专访耶鲁大学管理学院金融学终身教授陈志武
这个时候,中国可以用外汇储备做很多事,包括到欧美发达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如亚非和拉美,去购置很多战略性资源。
特别是对这次受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打击比较大的国家,中国政府可以向他们提供援助,去买资产或者证券,同时,要像巴菲特那样跟这些国家的政府进行巧妙的谈判,要求它们对中国的商品、对中国的企业进一步开放。
救市,救市!还是救市!
这是全球经济连续几周内惟一的关键词。当这场美国次贷危机引起的、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进入一个危急时期,美国和欧洲各国政府开始频频重磅出手,以挽救本国脆弱的银行机构和脆弱的市场信用。动用资金的力度,近乎一个国家大部分的GDP收入。资本主义莫非要走上国有化的社会主义道路了?这背后有什么样的根源?孕育着怎么样的风险?
当全世界眼巴巴望着中国来充当他们的“救市”主时 ,这对中国是天降大任呢,还是一个可怕的、更大的金融陷阱?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期,面临出口下降、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的中国又将如何自救?
“长远地说,这场危机对中国是个好事。”在回答本刊记者提出的这些问题时,美国耶鲁大学管理学院金融学终身教授陈志武表示了乐观的态度。“如果中国政府处理得好、做出非常有远见的决策的话,中国会是这次金融危机中的最大赢家。”
政府救市,
不是要把民间力量从行业中挤掉
记者:现在,美国、英国等国政府纷纷出手救自己国内银行等金融机构,动用巨额资金。这可能会引发什么样的新问题?
陈志武:一定会出新问题。譬如,美国政府的公债约为GDP的71%,西欧国家的公债也都在60%左右。这些国家的政府给银行提供全方面的担保,注资使之成为国有持股银行,银行存在的呆坏账将转变为国家财政赤字,最后有可能转变为国家的财政危机。一旦财政危机出现,政府就没有太多选择了,或者大规模加税,或者牺牲未来的经济建设机会去供养财政赤字和国债。最后,这又反过来决定这些国家的经济到底能不能继续增长,失业率能不能够降低等等这些经济问题,会阻碍这些国家的进一步发展。
只是现在到处都是火,先救火再说。
记者:凯恩斯的国家干预政策重新抬头,金融等产业的国有化趋势,会对欧美发达国家未来的经济体制产生怎样的后果?
陈志武:对美国来说,入股银行、救市只是过渡性的安排。美国历史上也多次这样做过,最近的一次是1984年,当时美国的第7大银行——“大陆伊力诺依银行”(Continental Illinois Bank)在德州等地呆坏账太多,出现潜在的挤兑危机,结果,联邦政府接手其80%的股份;30年代大萧条时期,美国政府也接管过很多银行,其中规模最大的要数1932年由联邦政府成立的“国家再建金融公司”(Reconstruction Finance Corporation),它不仅给处于危机中的金融公司提供贷款,而且花了13亿美元(相当于今天的2000亿美元)买了近6000家私人银行的股份。
但是,美国的救市或者由国家控股私人企业,有两个特点:其一,只是在危机出现并且其他补救方式都无效时,政府才出面,目的不是要由政府接手并由政府经营企业、银行,不是与民争利,也不是通过政府经营来实现“均贫富”,只是解决危机;其二,一旦危机过去,市场信心恢复并进入正常运行后,美国政府就从那些国家持股的银行、金融机构或企业中淡出,将股份转售给私人或私营企业。这种救市所引起的国家持股,跟当年中国和苏联进行国有化的出发点是完全不一样的,不是由国家把民间力量从行业中挤掉,而是在危机时为民间市场力量提供援助。
我们今天看到美国、欧洲所尽力做的,只是30年代凯恩斯主义的重现,没有其他方面的调整。
为什么会如此呢?这是不是否定市场经济的理念呢?肯定不是。没有了解人之本性的人会认为这证明计划经济、国有经济是人类的重新选择,我们以前的教训、前苏联的教训都告诉了我们这一点。但是,我们也必须认识到,没有人会天真到以为今天还能像100年、200年前那样能有一个没有政府影子的绝对自由市场。在传统社会以村、以局部地区为核心的市场中,由于各地市场相互影响小,一地市场出了问题,即使没有政府干预市场,后果再严重也危害不到全社会。现在,不管是一国之内,还是跨越国界,各地区市场都已被整合到一起,特别是随着全球化的深化,金融市场已不是一个地区、一个国家的分割市场,而是真正国际化了的市场。在这种时候,如果一个市场因信息过多地不对称而引发信心危机,并全面崩盘的话,它将对整个世界经济和社会形成前所未有的震荡,这涉及到太多的公众利益。
国家在市场中必须承担维护产权和契约权益的责任,必须建立和维护市场所需要的制度架构,此外,当意外市场事件威胁到太多公众利益时,政府有责任出面保护公众利益。相比过去,政府介入恢复信心的必要性确实高了很多。
当然,如果政府干预救市,会带来很大的道德风险,这也是代价,也会很大。这就是为什么现代社会里政府的作用和角色大了很多,但权力增加很多的同时,对权力进行监督制约的必要性也大大增加,因此,就出现了现代宪政民主制度,这些同步发展不是偶然的。我们必须看到,在关键时候,政府不救市会有很大社会成本,但救市有好处、也有道德风险,两害相权究竟谁重、谁轻?由谁来判断?做出判断的人是否公正客观?是否有可靠的制度架构保证其公正客观?所以,政府可以在市场关键时候起重要作用,但是必须在问责架构下干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