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炜光
经国务院批准,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于2013年9月29日挂牌,10月8日开始接受中外企业登记注册。在这块面积为28.7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场比以往更为精彩的改革大剧,就此拉开序幕。
对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需从国家战略的高度来加以认识。它是中国改革发展的一个新起点,而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地方“贸易”问题,所以上海人更喜欢称自己为“改革试验区”。试验区的建立同时也标志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过去那种单纯靠政策扶持、贸易保护的发展模式在这里率先画上了句号。这是因为,传统的出口加工、代工的贸易模式目前已经发展到极限,市场已经填满,没有空间了,而有些地方还在搞老式的开发区、建深水港,如曹妃甸、欧亚大陆桥等巨大项目的建设,填充的还是钢铁、化工之类的产业,主要为国内市场服务。结果却是,在投入巨量资源之后,并没有打开进一步开放和促动国内体制转型的局面。
在上海自贸区之前,中国已开辟上海浦东、天津滨海、重庆两江、浙江舟山、甘肃兰州、广东南沙,以及深圳前海、福建平潭、珠海横琴等等新区,一直试图走出一条开放的新路,各个新区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在体制创新上都还有一定的局限性,没有跳出依靠内部投资求发展的老套路。从体制创新的角度说,中国市场经济这几年确实有所发展,但也有走偏的地方,体制的某些方面有固化的现象,比如民营经济发展受到抑制,政府对市场干预过多等,“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问题也一直没有得到解决。许多政策一到地方层面就走了样,出现了尾大不掉的地方融资平台和土地财政等问题。
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我们的企业和资本已经有足够的实力走出去,大量引进已经开始为大量输出所取代,而我们的政策和做法跟国际上通行的标准却差异很大,有“融不进去”的感觉。所以我们现在不得不更加强调规则的重要性和严格按规则办事,并且要积极参与到全球规则的制定过程中去。新一届政府希望中国与世界进一步接轨,通过建立新型自贸试验区的方式推进对外开放,并把新区划定在上海,其目的就是要创造一个与自贸区之外的环境完全不同的市场,并通过这种新的开放举措来促进国内的行政与经济体制改革,可谓用心良苦。
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有什么不同?我以为首先是“自由贸易试验区”中的“自由”两个字。阿玛蒂亚·森说,发展就是扩展自由,这是一种特定的发展观。自由是发展的目的,同时也是发展的手段。经济发展就其本性而言,就是自由的成长,是人们实现自己愿望的“可行能力”(capability),其中包括人的各种基本权益。在经济社会发展中,这种对自由的追求具有“建构性”。以往我们总是从效率的角度谈论市场如何重要,这当然没有错,但还不够,市场本身也有缺陷,也有失灵的问题,这构成了另一部分人反对以致全面否定自由市场经济的理由。那么,比效率更重要的因素是什么呢?是交易的自由。在市场上自由交换物品和劳务,是人的最古老和最基本的权利之一。如此,市场便不只是个买卖东西的场所,而是与人的自由相连,它超越效率和经济利益的意义所在,自由交换的权利优先于后果考量。这就是自由的真谛,却是以往人们多所忽略或有意避开的陌生领域。
市场需要的是依法和有序的管理,而不是凭借权力任意对其施加干预,这就是哈耶克所说的“行动秩序”,也是自由扩展用以证明的另一个经济学道理。哈耶克的看法是,如果允许个人分散的行动形成统一的秩序,就不要对个体之间的合作横加干涉,不仅如此,当个体间的合作需要外界配合的时候,至少应该使这种配合发生的概率高一些。但是在现实中,好端端的“管理”却被偷换概念,变成了强加于人的“管制”,常见对经济生活的横加干涉,随意、随性地改变规则、反复无常,权力的肆虐已病入膏肓。
上海自贸试验区应该完全不是这个路数。根据国务院的“总体方案”,试验区发展的5大目标依次是:政府职能转变、扩大投资领域开放、推进贸易发展方式转变、深化金融领域的开放创新,以及法治化的营商环境等。其中包括,扩大服务业开放,改革外商投资准入体制、国际标准的投资准入各阶段的国民待遇、关境上的公平环境、“负面清单”管理,以及提高贸易和投资便利化程度,等等。值得注意的是,上海的改革者把政府职能转变放在了诸项改革的首位,其中的核心问题是改事前审批制为事中、事后监督制,因为项目审批制已然严重过时,导致市场失去效率,搞垮企业,损害政府公信力,也使得腐败难以根治。
当然,上海的这个新市场,既有可能对经济增长产生刺激作用,带来帕累托改进,也会带来利率、汇率和税率的新的“双轨制”问题,导致套利和赚取汇率差额行为的发生,风险显然是存在的。据称,衡量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成败的一个重要标准,是看其经验是不是可复制、可推广于全国。上海眼下是在改革的深水区里逆水行舟,既然是试验,就应该既允许试对,也允许试错,但自由贸易试验区的成败依然关系重大。上海的成败便是中国改革的成败。
相信这个中国最卓越的城市有能力承担起历史性的任务。今日之上海,便是明日之中国。(作者系天津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