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世界贸易组织(WTO)多边框架下的谈判在过去的十多年停滞不前,世界主要经济体已展开新的贸易框架谈判。
以美国为主导的“跨太平洋战略伙伴关系”(TPP)和“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下称“TTIP”)将各占世界经济GDP 40%左右的份额,而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却并不在其中。在世界贸易格局大重构的过程中,中国的新位置在哪里?中国对TPP应如何回应?美国经济学家史蒂芬·罗奇(Steven Roach)和布鲁金斯研究院高级研究员迈泽(Joshua Meltzer)博士给出了他们的答案。
第一财经日报:当前世界贸易的蓝图是怎样的?我们是否处在世界贸易体系的转折点?
罗奇:多边贸易谈判取得重大进展的时代已经结束了。20世纪的最后20年,通过WTO在全球范围内做的努力基本都失败了。因此我认为贸易谈判会朝以双边为基础的方向发展,有时会出现像TPP这样以泛区域为基础的组织,但即便是TPP取得重大进展也非常困难。目前中美两国在其中的角色仍存在疑问。同时TPP的结构也存在着疑问,是只关注商品还是更关注于服务?解决这些问题才是关键。中国有发展服务业的强烈需求,可以通过放松国内监管和打破贸易壁垒让全球的服务业参与进来,这对中国的服务业将会是个飞跃。
迈泽:我认为将在巴厘岛举行的WTO第九次部长会议会取得一定成果,我同时也期待TPP和TTIP 能够促进双边或者区域间的贸易发展。
日报: 中国既不是TPP成员也不是TTIP的谈判成员,那中国在新贸易框架中的位置在哪里?这两个协定是不是排斥中国的俱乐部?
罗奇:中国显然是亚洲贸易发展和世界经济的关键。在没有中国参与的情况下,商讨并实施大型贸易协定是困难的。在类似TPP这样大范围的贸易协定谈判里,任何试图把中国排除在外的行为都会削弱协议的影响力。过去三十年,贸易对中国经济的发展起到了巨大推动作用。即便未来中国经济可能调整到以内需拉动为主,对外贸易仍将在经济发展中扮演重要角色。未来几年,中国的机会将会从传统制造业向服务行业转变。
迈泽:如果中方愿意,欢迎中国加入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因为TPP本就是为全体亚太经贸合作组织(APEC)成员而定的,显然,中国也是APEC的一员。我相信短期内,中国正为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谈判,这将是中国的焦点所在。中国也在同欧盟和美国就投资和协议问题进行谈判。中国欧美的谈判取得进展将为提供包括贸易问题在内的服务谈判奠定很好的基调。
有种说法认为中国不受欢迎,但TTIP是美国和欧盟的双边谈判,估计不会吸收其他国家加入。TPP则欢迎中方加入。最后中方是否加入TPP则主要取决于中国对改革的热情,因为TPP有一些需要中方做出重大改革才能够接受的规则,深化改革路径也能使中国加入TPP更顺利。
日报:TPP不仅关于降低关税,也涉及到供应链的其他领域,例如劳工、国有经济、知识产权、环境保护等方面。加入TPP是否会加速中国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型?
罗奇:我认为中国十分注重转变经济增长模式,尤其是在知识产权和国企改革。中国正在朝着积极的方向转变。中国加入WTO的经验是,利用WTO的要求作为推动国企改革的动力。TPP也会为中国提供改变的机会。但中国也需要认识到无论直接还是间接参与到TPP,做出改变都是必要的。
迈泽:首先就是国企改革,必须确保国企和私企处于平等的竞争地位。这意味着为国企提供补贴和政策倾斜是不允许的。这需要对国企实行真正意义上的改革才能实现。TPP比WTO对知识产权的保护标准更高、有更多的执法规则。
日报: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也是亚洲最重要的大国,如果TPP不包括中国是否会被边缘化?
迈泽:希望不会。我认为你说得对,中国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和亚洲主要力量,无论中方加入与否,都需要找到适应这些新规则的途径,这非常重要。
日报:您如何解释中国对TPP态度的转变?
罗奇:中国想要做的是冷静地观察。中国在过去三十年走过很长的路,最不希望的是自己被隔离在新一轮的经济整合之外。即使中国改变其经济模式以拉动内需为主,贸易也是推动经济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中国不会愿意坐失机会。
迈泽:我认为中国最初更多的是对TPP感到焦虑,而现在考虑更多的则是如何从中实现利益最大化。
日报:相对于美国推进的TPP,中国正在推进区域全面经济合作关系,是否能抵消一旦TPP形成后对中国贸易造成的外部冲击?
罗奇:中国在寻找合作者而非局外人的机会。这将让中国在谈判模式中扮演积极角色,而非被动加入某个经过各方商榷完善后的协议。中国过去三十年的增长模式过度依赖出口和国际贸易。过去五年,受金融危机影响,国际贸易在国内生产总值中所占份额大幅下降,这成为中国以及其他依赖出口经济体的首要难题。外部的冲击总是在那里,这也是中国朝拉动内需经济转型的一个原因。外部环境可以很糟糕,适应TPP环境有可能会更严峻。转向内需的经济模式就是为了试图抵消外部环境的脆弱。
迈泽:RCEP 对中国很重要,关键问题是RCEP成员国的决心有多大。我认为对RCEP而言,最大困难来自印度。从WTO的经验看,印度在贸易问题上是十分保守的。印度明年也将经历大选,我们需要等待和观望。RCEP会帮助中国,因为它会包含这一地区的许多重要国家,促进该地区商品和服务更有效地流通,提升中国的经济竞争力,然而RCEP无法进入发达国家美国和欧盟的市场。
日报:美国在主导TPP和TTIP、中国在推进RCEP。您认为美中两国是否会维持在各自独立的组织里而缺少双边贸易投资?
罗奇:中美贸易目前仍是世上最大的双边贸易。我没有看到因为新贸易体系的出现而使这种关系迅速消失的现象发生。我认为美国跨国公司和中国生产商之间有很深的交集,在未来五到十年双方的关系不会松动。
迈泽:TPP产生了这种风险,但也不是不可避免。一方面TPP促进亚太贸易,这是一件好事。也需要记得大部分RCEP成员也同时是TPP成员。这就会在某个时候产生把RCEP和TPP联合起来的动力。另外, 中美之间有战略与经济对话,联合贸易对话和两场独立的知识产权对话。中美也都是G20、APEC、WTO的成员。而且中美双边贸易极为庞大,最终会使双方走向合作。
日报:既然中国不是这些TPP等新经济组织里面的初始成员国,那么中国在未来的贸易体系里将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罗奇:这是个棘手的问题。中国必须做出像上世纪90年代加入世贸组织时那样的决定,是成为一个参与者还是一个局外人?我认为这将是中国必须做出的战略决定。
迈泽:期待中方全盘接受TPP的规定是不理智的。因此,我不会惊讶于有人愿意开放一些必要的旧协议使中国加入。
日报:在其他的贸易协定中,如服务贸易协定TISA(Trade In Service Agreement),美方也不太情愿中国加入。新的贸易格局是不是美国“回归亚洲”战略遏制中国的经济手段?
罗奇:毫无疑问,中美双方都在经历对自身经济和安全结构重新认知的重要转型期。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美国的“重返亚太”战略使中国产生不安。中国认为华盛顿旨在遏制北京,美国高官则一再表示没有遏制中国的意图。但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无法知道行动和承诺是否一致。贸易也成为中方关注的重点,中国现在面临来自美国军事方面和经济方面的压力,这需要两国高层领导人共同解决。
迈泽:不,我不认为最终目标是把中国排除在外,进而遏制中国。美国发现近十多年里WTO谈判毫无进展,不仅想通过新机制创造机会,也希望建立新的投资和贸易规则。美国需要确保这项协议能够包括跨境数据流、知识产权和供应链等方面的法规,担心重蹈多哈回合谈判覆辙,即与会国不能作出承诺以致谈判停滞。我认为中国加入TISA谈判是件好事。美国担心的是中国无法兑现承诺致使关于服务贸易的谈判停滞。
作者:冯郁青 徐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