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目前经济发展的特征,被概括为“三期叠加”,即经济增长速度换挡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和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后两者的含义相对比较明确,而经济增长速度换挡期的含义有必要深入探讨。
有过手动挡驾车经验的人都知道,换挡涉及三种情形:加挡、减挡和挂倒挡。车子启动时,需要从一挡起步;之后,如果是平路,则可以逐级加挡,直至最高的前进挡——五挡。到达目的地,或者遇到情况,则需要逐级甚至跨级减挡。爬坡、过坎时需要减挡。驶出和停入车位,或者错过了目的地时,则需要挂倒挡。除了三种简单类型之外,换挡的另外一个含义是,应该根据具体情况在三种类型之间随时切换。可见,换挡含义丰富,应当根据不同情况加以应对。
当前中国经济增速换挡,究竟对应着上面哪一种含义?可以首先排除的是挂倒挡,如果倒挡意味着负增长的话。
那么,经济增速换挡是要加挡吗?倘若具备加挡条件,则加挡应该是任何政府都追求的目标。但今天的中国经济,显然不具备加挡条件。加挡,是在车子启动之后,前方道路平坦、能见度高、车流量小且本车一切性能良好情况下的选择。中国经济目前的情况,则是高速增长30多年之后,遇到了一系列挑战:可以简单模仿技术空间缩小、劳动力年龄段人口减少、生态环境压力加大、要素成本上升、耐用消费品普及率大大提高、基础设施接近饱和、城市化速度减缓,等等。这些众所周知的因素,都不是加挡的条件。
如此说来,经济增速换挡,实际上意味着减挡。这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但仍然有一些方面需要讨论。
首先,是不是目前阶段减挡,过一段时间之后,又可以加挡了?开车时常常有这样情况:爬坡过坎时减挡,之后驶入平坦的道路,就又可以加挡;遇到情况减挡,情况应对完之后,可以再加挡。那么,中国经济是否在未来会重新具备加挡的条件?判断的依据是,上面列出的经济增速减挡的条件,在未来是否会发生逆转。显然,上述因素不是可逆的。这就意味着,未来中国经济恐怕很难具备加挡条件,中国经济未来将永久性地处于爬坡状态。
听上去,有点令人沮丧。对,就是如此。不过,不应该为此而沮丧,而应该正面、乐观、积极地看待这种状态。为什么这么说?来看看发达经济体的情况。事实上,所有发达经济体,都是这样一种永久爬坡的状态。之所以如此,根本原因是发达经济体需要在全球技术的最前沿上,进一步试错,探索未知世界,这注定是艰难的。
困难来自于两个方面:其一,发现新的技术突破,并成功地实现商业化非常难;其二,为了给这些新的技术突破提供生长环境,必须淘汰丧失生命力甚至生命力尚存的技术和产业,这会遭遇巨大阻力。所以,熊彼特所讲的“创造性破坏”,不仅“创造”难,“破坏”也很难。“创造”之难,比较容易理解,因为创造的本质是“无中生有”。但是,决不能忽视“破坏”之难。“创造”的对象能否成功,充满不确定性,而“破坏”却要切切实实损失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这样,政府可能出于维护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的“好意”,而办出抑制创造的“坏事”;“破坏”对象背后的利益主体,则会直接和间接地抑制“创造”活动。发达经济体在全球技术的最前沿进行创造性破坏,坡度很陡。他们之所以能够挂着二挡甚至一挡缓缓前行,是因为他们通过持续创造性破坏,跨越了我们当前这样的发展阶段,并在全球技术前沿继续探索。
这里,实际上涉及到“结构转换的阵痛期”的概念。创新活动涉及到的任何“破坏”都是阵痛。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说,发达国家时时刻刻处于结构调整的阵痛期。
回到中国的情形中来。中国未来的爬坡该减到几挡?实际上又会减到几挡?是逐级减挡,比如五挡减到四挡;还是跨级减挡,比如由五挡减到三挡甚或二挡?这取决于要爬的坡有多陡,也取决于驾驶状况,还取决于油料状况。
中国经济未来一段时期要爬的坡,不如发达国家陡。中国目前虽然通过简单模仿发达经济体而实现快速技术进步的空间显著缩小,但仍是一个上中等收入国家,尚未跨入高收入国家行列。即使几年之后跨入高收入门槛,距离最发达经济体的技术水平仍有较大差距。所以,单单从潜在的可能性看,未来一段时期中国经济减挡,应该是由五挡减到四挡,而不是越级减到三挡或二挡。
实际减挡的情况,还受到驾驶技术的影响。众多中等收入国家的经验表明,由五挡减到四挡的可能性要变为现实,极为不容易。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经济体陷入中等收入陷阱。这在很大程度上是驾驶状况不良,不能推动创造性破坏的表现:技术进步能力迟迟不能获得根本性提升;丧失生命力的技术和产业占据着大量资源无法释放,甚至有可能对许多创新活动从源头上加以扼杀。上述被动局面迟迟不能扭转,高耗油的汽车耗尽油料后,不能及时刹车,被动在坡上倒退。这比主动挂倒挡还要危险。这样来看,高超的驾驶技术,应该是把宏观调控政策和其他公共政策协调起来,朝着促进创造性破坏的方向着力。
如果说政府的政策是驾驶技术的话,决定着中国经济之车行驶状态的油料,就是包括私人部门在内的微观经济主体的行为,这是决定爬坡状况的重要因素,甚至是更重要的决定因素。如果微观主体对于未来前景过度担忧,进而形成过度悲观的预期,创新活动不活跃,则悲观的预期很有可能自我实现。从这个角度看,政府当前的稳增长,除了通常认识的意义外,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稳预期,进而给活跃的创造性破坏活动的开展赢得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