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次贷危机和欧债危机以来,全球似乎陷入了对经济增长信心不足的悲观情绪之中。进入2013年以来,不仅美国、欧元区和日本陆续出现了摆脱衰退、步入复苏的迹象,中国经济也在稳增长、调结构、促改革中不断前行。新近IMF等国际组织对2014年的全球增长,尤其是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长持谨慎乐观的态度。那么世界经济重拾信心了吗?
主持人:钟 伟 《中国外汇》副主编
嘉 宾:程漫江 中银国际控股董事总经理、研究主管
张 明 中国社科院世经政所国际投资室主任
钟伟:欢迎两位参与本期的“圆桌”讨论。尽管美国近期受到量化宽松政策如何退出,政府停摆和债务上限如何调整等问题,但美国经济仍将维持2%以上的增长。目前,美国在能源、互联网、生物工程等多个领域出现了创新浪潮,资产价格也强劲回升。美国经济已重回增长轨道了吗?
张明:是的。目前美国国内的经济复苏是确定且真实的,新一轮技术革命正处于酝酿的过程中。美国的经济状况,依然是三大发达经济体中最好的。
目前困扰美国经济增长的主要有三方面因素。一是周期性的财政争端与国债上限问题。尽管短期内美国国债出现技术性违约依然是小概率事件,但不能排除周期性财政扯皮可能对市场信心造成长期不良影响。二是失业率依然居高不下。这使得这轮复苏具有典型的“无就业增长”的特征,而美国经济重振制造业的努力似乎也并未能很好地改善就业状况。三是美联储退出量宽的预期导致国债收益率上扬,进而造成美国长期利率上升,并已经影响到了房地产市场的复苏进程。
尽管依然存在上述问题,但考虑到美国经济应对危机的弹性、美国在研究开发方面的实力、对高素质人才的吸引力以及美国金融市场的宽度和深度,美国经济在未来三至五年内重整旗鼓的可能性相当大。
程漫江:从经济周期的角度来看,美国经济已经迈进了新一轮经济周期中的上升阶段,只是目前仍处于上升阶段的初期,增长的动力相对较弱。美国的房地产早在2005年后期即开始进入调整,2007年后价格开始明显下滑,至今已经过了一轮相对充分的收缩阶段;金融体系有毒资产则经过了暴露、剥离和处置;实体经济的产能也进行了明显调整。目前来看,宽松货币政策带来的低融资成本支撑了房地产市场复苏,新一轮技术革命及其产业化正在起步,居民部门资产负债表得到修复。可以说,美国经济整体已进入了新一轮增长周期,但目前尚处于增长动力相对较弱的初期阶段。
钟伟:大多数预测认为,今年欧元区的增长可能略高于零,违约风险似乎逐渐远离重债国家。日本经济从2012年第四季度开始,也明显复苏,尽管人们对安倍经济学既有期待也有怀疑,但时至今日,日本经济大致仍运行在持续刺激、结构改革加速和复苏的轨道上。欧、日目前已摆脱危机阴影,重拾增长信心了吗?
张明:欧洲经济尽管目前已经出现复苏迹象,但其可持续性值得怀疑。关键在于主权债务风险尚未完全消除。欧洲经济的未来走向,仍取决于以何种方式解决目前的债务存量问题。最彻底的方案仍在于债务重组,但核心国家商业银行不会支持此方案。银行联盟的构建目前看来也障碍重重。归根结底,欧洲经济能否持续增长取决于如何彻底解决欧债问题。而欧债危机的彻底解决由于是一个政治问题而非经济问题,因此演进过程必然是错综复杂、一波三折。欧洲经济的可持续复苏仍有待时日。
安倍经济学的前两支箭——即扩张性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目前收效显著。但经济增长的成果能否保持,最终取决于安倍经济学的第三支箭,即能否通过增税、劳动力市场改革等结构性调整措施来重塑日本经济的真实增长动力。未来半年内安倍政府能否推动消费税改革则是一个试金石。目前,安倍政府的民意支持率较高,是推动结构性改革很好的时间窗口。如果安倍政府错过这一时机,那么日本经济很可能将会步入第三个失落的十年。
程漫江:欧债危机带来的种种威胁迫使欧元区各个国家加快了政策协调。在欧洲央行宽松货币政策和部分结构化改革的支持下,欧元区金融体系初步企稳,经济在衰退边缘看到些许曙光。但未来要完全摆脱危机阴影,仍需要结构化改革的进一步推进。日本经济在积极财政政策、宽松货币政策和结构改革支撑下,出现了明显复苏,但目前这种复苏很大程度上依赖宽松政策下资产价格上扬带来的财富效应和汇率贬值推动的出口增长。未来,随着美国QE逐步淡出,全球利率水平将步入上升通道,宽松流动性对日本经济的刺激作用将逐步递减,其更长期而持续的增长将取决于“日本再兴战略”和系列结构化改革实施的情况。
钟伟:在发达国家逐渐出现复苏曙光的同时,新兴市场经济体和金砖国家的增长出现明显分化。尤其引人瞩目的有两点:一是除中国之外,其他金砖国家的增长差强人意;二是中国经济在悲观情绪中维持了增长和改革的平衡推进。全球增长的重心重新回到西方了吗?新兴经济体承受了怎样的挑战?
张明:增长的重心是否会重回西方,现在做出判断可能还为时尚早。不过,目前的确出现了发达经济体增长率上升而新兴市场经济体增长率下降导致的两大阵营增长率差距收窄的趋势。
新兴市场经济体目前主要面临两大冲击:一是全球经济增长低迷与中国进口需求下降对新兴市场经济体出口增速的影响;二是美联储退出量宽的预期对短期资本流动的影响。对那些在过去的好时光中没有抓住机会进行结构调整的经济体而言,上述冲击尤为显著。值得庆幸的是,美联储可能将退出量宽的时间整体性延后半年左右。这在客观上为新兴市场国家提供了一个喘息与调整的机会。新兴市场国家是否会爆发新的金融危机,关键取决于这些国家能否利用这一机会进行必要的结构调整。
程漫江:危机以后,各国普遍推出强力的刺激政策。新兴市场地区由于得益于发达国家宽松货币政策的溢出效应且自身刺激力度较大,经济快速强力回升。但这并不能消除全球不平衡背景下其自身的经济结构问题。新兴市场地区由于改革相对滞后,许多结构化问题伴随着刺激政策退出和全球流动性环境改变而逐渐暴露,2012年以来经济普遍快速下滑。印度、俄罗斯、巴西、印尼等国家,今年上半年经济增速较2011年增速分别下降2.86、2.83、0.16和0.59个百分点。由于发达国家退出量化宽松政策导致货币“潮水”退去,原来被流动性充裕和信用膨胀所掩盖的结构性问题开始显现,新兴市场经济或进入一段调整期。对此,新兴市场经济体需要加快国内结构化改革进程,推动国内经济的再平衡。
钟伟:2014年,发达国家可能仍将受到债务问题的困扰,而新兴经济体则可能继续面对结构改革和升级的困扰。那么2014年能否成为世界经济重拾增长信心的一年?又有哪些风险因素可能使全球信心受挫?
张明:2014年既有可能成为世界经济重拾增长信心的一年,也有可能再度沦为矛盾重重的低增长之年。
困扰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有以下几个因素。一是美国财政问题与国债问题的周期性爆发。这不仅会影响到美国经济的可持续复苏,而且会造成对全球金融市场与全球信心的冲击。二是美联储货币政策的不确定性。过去半年的现实情况表明,尽管美联储自身退出量宽的决策可能是确定与有序的,但市场对于美联储退出量宽的反应与预测则可能是混乱与无序的。美联储货币政策的不确定性,将成为全球金融市场的重要扰动源。三是欧债危机的演进前景以及日本结构改革的前景,也会影响世界经济的走向。四是中国经济能否保持较高水平的增长,也会影响到世界经济,尤其是新兴市场经济体与资源出口型经济体的增长态势。
尽管中国经济面临着地方政府债务高企、企业部门杠杆率过高、影子银行体系风险上行等挑战,但预计2014年中国经济仍能保持7%以上的增速。这就意味着,中国经济下行对世界经济增长造成的负面冲击至少在短期内是可控的。
程漫江:2014年,全球经济将面临如何加快结构化改革以重建增长动力的关键问题。未来影响全球经济的主要风险因素有三:一是美国经济复苏是否仍会一波三折,尤其是美国政府债务问题解决路径和量化宽松政策退出时点的不清晰,会给短期经济增长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二是欧洲结构化改革进程仍障碍重重,能否顺利推进这一改革从而提高欧元区长期生产率和债务可持续性,是市场关注的重点;三是新兴市场经济体的改革与升级面临体制刚性和外部流动性环境趋紧等因素的挑战。
钟伟:谢谢两位。目前来看,美国经济仍将持续复苏,新兴国家结构性问题则依然沉重。全球经济增长重心呈现出某种重向西方回归的迹象。而2014年能否成为全球经济重拾增长信心的一年,仍然需要谨慎观察。